听完了江令宜的叙述，傅濯云半晌没有言语。

“濯云……妈当时就是脑子一热，你想想看，我当时有别的选择么？”

说到伤心处，江令宜的眼泪大滴大滴涌出来。

“你刚满十岁，你爸就狠心把你扔到封闭军事化管理的学校，让你从小受各种历练。我想你想得快得抑郁症了，你爸劝我，说男孩子必须要这样才能成长。可是他就不想想，我一个人心心念念着唯一的儿子……他在外面每天忙得不见人影，你的叔叔伯伯婶婶娘娘们，到处嚼舌头，说他其实在外面有女人，又不止一个私生子。他故意把你送走，不在我身边，就是怕我心态不好，影响了你。”

江令宜想，这二十多年来，她是怎么过的？

在所有人眼里，她是傅家名正言顺的主母，衣食无忧，光鲜亮丽。

可却只有她自己知道，那种味同嚼蜡的生活，一天一天能熬，那一年十年呢？

“我不敢跟你爸闹，也不敢去撕家里人的嘴。你在外面读书，打工，就像与世隔绝一样。有时候我想，那样也挺好的。只要是你愿意的生活，哪怕当一辈子大学老师，平平安安的，娶妻生子，也不是什么坏事。可是后来，你爸出事了。车祸袭来的时候，跟他死在一起的，还有个年轻的小姑娘。你知道我这张脸，当时恨不能就手撕了去！”

江令宜说，“我这辈子就好这口面子。如果不是这样，我当初也不会选择嫁进来的。你爸走了，傅家乱了。虽然有你爷爷镇着，大家表面上还不敢太过分。但是谁的眼睛都盯在自己想要的一块块肥肉上。我留在傅家，任人宰割……除了叫你回来，我还能怎么办？”

“可是你那时候毕竟也才只有二十五六，常年在学术界工作生活，哪里还有一点商界的雄心野性？整个傅家，没人挺你，你只要一下水，就会被拖进去活活溺死。”

江令宜一边擦眼泪一边说“那时候我甚至想过，不如把你爸留下的股份变卖了，大不了，带你离开。可是……可是我怎么甘心呢？

你才是傅家的长子长孙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，凭什么要活得像个缩头乌龟？”

“那时候，你堂伯家里的两个儿子，已经分走了傅氏集团最大最肥厚的两处产业，你姑姑家的女儿女婿，也在自己的利益链上掐指计算。你刚回傅家，基本的根基都没有。我只能去找你二叔，看在他家小恒年纪也小的份上，他们也怕自己儿子的利益被提早分割完。我想跟他们结盟，让他们在政策上提携你支持你。作为交换，我……我知道小恒当年高考的时候，差了几分到A大的投档线。所以就花钱买通了那边招生办的老师。”

“你抢了原本属于宋微寒的录取名额。”

傅濯云淡淡开口，眼神死寂一样，不偏不转。

“那是宋微寒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，你为了讨好二叔一家，硬生生改成了傅恒的。”

看着儿子眼睛里陌生的责备，江令宜缩着肩膀，双手不停摆弄着。

“我……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……”

“妈！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什么？你就是想断了我和宋微寒的路！你想我一门心思回傅家，希望我娶楚静知，利用楚家联姻获得利益，然后尽快在傅氏集团站稳脚跟。”

傅濯云字字句句，打压在江令宜的心上，有何尝不是压抑在自己的胸口。

“你只是想让我出人头地，你从来没有真正服过输。”

傅濯云紧紧咬着牙：“妈，我不会不管你。我回傅家，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再受任何人欺负的。但是，你却害惨了我的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。”

傅濯云根本没有办法去想象，那一刻的宋微寒到底有多绝望。

家里破产，父亲身死，母亲卷走了所有的财产，负债累累。

可是她还是坚强地参加了高考，稳定地发挥，只是为了当初他临走前一句——

我在A大的林荫路上等着你。

那时候的傅濯云，在商场沉浮，杀伐决断，游刃人心。

书本上最安逸的道理，拿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上，从来都是血淋淋。

他每天周旋在各种项目上，恨不能一天掰出四十八的小时。

但他一直都相信宋微寒，那个看起来有点小矫情，小任性的小女孩，她其实有着一颗非常强大的心。

他等她，她也等他。

等到彼此都昨晚自己该做的事时，才是他们双向奔赴的开始。

傅濯云从来都不知道，得知自己的通知书被顶替的时候，她会有多绝望。

得知那个人是自己的堂弟时，她会不会以为，自己一直都在骗她。

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，最信任的傅老师，却拿走了她仅剩的未来。

可就在这么绝望的境况下，她依然没有答应那个教务主任向她提出的条件——

她没有诋毁过自己，她没有承认过身为老师的傅濯云，有过骚扰女同学的行为。

她走了。

哪怕身无分文，背了一身的债，哪怕出卖自己的身体，去给有钱人做生育机器……

可这一切的悲剧源头，难道不是因为他，因为傅家？

因为她认识了自己，爱上了自己？

“妈，你知道么？如果今天微微醒了，亲口告诉我，她是因为想要报复，才杀了陈敏，我都可以理解她的心情。”

傅濯云闭了闭眼，轻轻靠倒下去。

江令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，可是傅濯云却一句话都不想回答了。

微微……

对不起，这么多年，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……

就在这时，苏林远敲门进来。

“傅少，我刚才接到了爱天使少儿基金联合会的电话。他们说，您之前提交的一份申请器官移植的需求单，找到了合适的供体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是的，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，因为骨癌过世。临终前，父母同意捐赠他的器官。他跟那个男孩的血型一致！”

苏林远认真回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