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阳东升,暖阳斜照,慵懒的阳光透过纸糊窗户照进纱帐,陈靖元略感刺眼,微微醒来。
“唔!”
陈靖元在床上抻了抻懒腰,呼出一口浊气,道:“真个好天气!”
只见侍女六月今日一身青萝长裙打扮,略施粉黛,青涩的脸颊淡着一抹微笑,如那当空皓月般轻灵。手上提着毛巾,端着铜盆,走进屋内,脆声道:“大郎,先洗洗脸吧!”
话音刚落,柔娘也是端着托盘,盘上平放着一杯早已晾了多时的茶水,走进屋来,媚声道:“少将军,先漱漱口吧!”
柔娘还是一袭低胸粉罗长裙,高高挽起发簪,举步青莲,香风袅袅,令陈靖元惊艳不已。
六月见着柔娘进来,低声啐了口“狐狸精”,又昂首挺了挺胸脯,道:“大郎,先洗脸!”
柔娘不甘示弱,将托盘放于桌上,端起茶水,轻轻坐在床沿,递到陈靖元跟前,道:“少将军先漱口!”
陈靖元见状,心中大窘,尼玛,这都有得争?
陈靖元匆匆洗漱完毕,落荒逃出房门,只留下两女继续在屋内拼命死掐。
逃出不远,才稍稍整衣,权当闲庭散步般,徐徐走向老管家刘喜的住所。
他今天有一件事要办,是一件大事,关乎到他陈家父子,乃至整个山寨的存亡的大事。
那便是,后路。
一条今后山寨被元军剿灭之后,众人何去何从的后路。
他虽见识不凡,但却不敢夸口保证山寨日后不被蒙元所攻破,人家合一国之力,剿灭你这破山寨,七七尺大汉磕糖豆儿,轻而易举。只不过目前蒙元的注意力还在平复南宋余留势力罢了。
如此苟延残喘般抗元,并不意味就要抱残守缺,不知突破变通。
刚进了刘喜住所,便被刘喜迎进了房中。刘喜虽年逾六十,但常年行于军中,虽见老态,却还是老当益壮,步伐稳健。
替陈靖元倒上清茶之后,刘喜笑道:“大郎,今日起个大早,跑我这儿来、做什么?你可是有好些时日没有找刘阿翁了,可是又闯了祸撒了谎,来老汉处避难?哈哈!”
陈靖元闻言心中一暖,刘喜虽是管家,却与陈文桂自小长大,就连陈吊眼见到他都称一声刘阿叔,视若长辈。
陈家父子常年在义军中,又都丧偶,因而陈靖元跟刘喜的日子多过陈家父子两人。
刘喜一生未娶,膝下无子,自幼对陈靖元疼爱有加,陈靖元更是称他阿翁,甚为亲昵。
陈靖元的脑海中都有片段,每当自己闯祸或者挨骂,都会躲到刘喜家中避难,一想及此处,嘴角微翘,种种温馨浮于心头。
“刘阿翁,可不能冤枉我,”在刘喜面前,陈靖元回归到了孩童年代,撒娇道,“孩儿是想起好久不曾探视阿翁,这才起个大早!”
“可惜你起个大早,却赶个晚集,阿翁今天有事要做,你许家阿姑近日接手山寨后勤,今天要盘点咱们库房,阿翁要过去帮忙!”刘喜拍了拍陈靖元身上的灰尘,小心翼翼的将衣服领子上的杂草拿了下去。
“孩儿听闻阿翁家的侄子刘之轩曾跑过海航,去过琉球,日本,暹罗,高丽等地贩卖货物,前段日子在广西南路那边货物被元军抢掠,暂时寄身在我们山寨,是否真有此事?”陈靖元笑眯眯道。
“你看,你看,”刘喜乐道,“你个猴崽子,撅起屁股,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。说吧,何事?”
“阿翁莫嘲,孩儿也不白用之轩叔父,孩儿给他一个出身如何?正八品的宣节校尉,我福州马步军中还能再加一个名额。”
“此言大善!”刘喜捋须叹道,“不过,之轩可是家兄之子,虽近三十,却仍膝下无嗣,整个刘家就他一根独苗,行军打仗掉脑袋之事,我可不准!”
陈靖元道:“不会的,说不定孩儿还能给你们刘家一场天大的富贵呢!”
“瞧把你这猴崽子能耐的,我得去库房那边了,你先坐着饮茶,我一会儿就叫你之轩叔过来!”言罢,站起身来,陈靖元将刘喜送至门口。
陈靖元一边饮茶,一边蘸着茶水在大圆桌上画了一个大图案,形似红冠大公鸡,而又画了一个小岛状得图案,与大公鸡隔海相望。
手指重重的点在那孤悬的小岛上,笑道:“台湾!”
台湾一词真正意义上,出现在明朝之后。而有宋一代则称呼为琉球,这一称呼自隋唐两朝便已流传,隋大业六年,更有隋炀帝远征琉球一战。
经过三国至隋唐多年演变,闽粤一带早已有人移民台湾,且在那儿与当地土人一般,根深蒂固,传承数代,至少可以这么说,台湾虽属海外孤岛,但宋时台民的生活起居,风俗习惯与中原相差无几。
现如今的台湾汉人与土著的势力盘根交错,但是,台湾何其之大?仅仅凭这些门阀世家,土著部落就能控制台湾?陈靖元不仅释然,现在就是要找到贵元叔,以移民商贾的身份,混入台湾,开辟自己的后方根据地,好为将来战时不利,撤退台湾,并以此休养生息,发展壮大,再图逐鹿中原。
反元,抗元,乃至灭元,这不是一个短时间的过程,而是一个长期的漫长的事业。
思索中,不知不觉间,过了盏茶时间。
刘喜之侄,平日里替刘喜打下手的刘之轩敲门而入。
“来,请坐,之轩叔!”陈靖元起身邀他入座。
“之轩在这先谢过少将军的提携保举之恩了!”刘之轩一身发白长袍,体态富裕,眉目干净,留着一道八字须,尽显商人市侩精明。此时神色略显激动,身子微微前倾,双手抱拳,轻轻一稽。想罢那刘喜已将事情始末告知予他。
“之轩叔,毋须多礼,我军中这个八品校尉可不是那么好当的,之轩叔可是真的愿意干上一干?”
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!”刘贵元道。
“呀,贵元叔也通《孟子》?”陈靖元还真有点小看了刘之轩,以为他就是一个商人,还没想到他能语出《孟子》。
“家父曾经供我读过几年学堂,家道中落,才跟着海商跑海航,一跑便是七八年。好不容易攒点钱,囤了批茶叶丝绸,未曾想到,元军攻陷广西南路,被抢了去,唉!”
陈靖元稍稍安慰了他几句,便言归正传,问道:“之轩叔可去过琉球?”
“去过,怎没去过?琉球乃海外一岛,自古便为我泱泱华夏之土,自三国.”
如掉书袋一般,刘贵元摇头晃脑又是一番口舌。
“没错,琉球岛地域辽阔,与中原隔海相望,并无蒙元官署,土地肥沃,既生五谷,又多鱼肉,金银铜铁等矿藏更是丰富,此乃休养生息,秣兵历马的极佳之地,我有意图之。之轩叔可敢前往琉球否?以商贾之身作为掩护,经营生意,实为前哨,探听岛中各方虚实!”
“目前没什么战事,我可以从福州厢军中划出两百士卒归你你调度,供你驱驰,钱财之事更是无需担忧,我会跟许家阿姑打上招呼,金银制钱,玉器古玩,随你支取!”
“商贾身份是假,朝廷八品校尉是真,届时我军东渡,拿下琉球,贵元叔你功不可没,加官进爵自是不在话下,今日我还许诺与你,届时,只要之轩叔能在琉球地面上迈腿小跑,一口气跑多远,归你刘家之地就有多大!”
最后一句,陈靖元更是说地豪气万丈,刘之轩陷入沉思,眼带迷离,不稍片刻,拍了下桌,狠声道:“富贵险中求,娘的,干了!”
“啪啪啪!”
陈靖元起身鼓鼓掌,笑道:“对嘛,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大产,这才是大丈夫所为!”
“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大产?此句倒是押韵,出自何篇?《中庸》还是《论语》?”
陈靖元暗啐,该死,又说秃噜了!
赶忙遮掩道:“草莽野史之言,不值推敲!”
“大郎,哦不,少将军,你今日可答应了某家,我刘之轩能一气儿跑多远,我老刘家就有多大的私地?”
“我陈靖元官家御赐世袭轻车都尉,堂堂七尺男儿,一口唾沫一个钉,怎会骗你!”
“嘿嘿,我就是想确认一番,好似做梦!”刘之轩讪笑道。
“我这人言出必行,众所周知,这点毋庸置疑,你大可放心!”
“那是,那是,整个福建路谁不知道少将军仁义!”刘之轩转换身份着实很快,这边已然恭维上了,也不枉负陈靖元给他打上的市侩精明不缺能力的标签。
陈靖元哭笑不得,抬手正色道:“那刘校尉这就准备准备,明日来军中领那二百士卒熟悉一番,后天一早便可出发!”
“属下晓得,这就回去收拾妥当!”
见陈靖元称呼自己为校尉,刘之轩岂能托大?便以属下自称。
刚欲转身,沐春急匆匆的跑到门口,气喘如牛,汗水涔涔而流,顺着面颊,打湿了整个衣襟,断断续续道:“少将军可让俺沐春一顿好找,快,快,客家义军首领正在聚义厅跟陈桂龙将军闹腾,陈大人(陈文桂老太公)叫俺寻你过去!”
“吴三官?”陈靖元一阵迟疑,问道,“这厮可是好久没上红竹山了!怎的与我二叔闹将起来了?所为何事?”
“军,军饷之事,吴首领,说,说。”沐春挠着头,结巴道。
“你他娘的,倒是快说,吴三官说了什么?”陈靖元白了眼沐春这憨瓜,喝道。
“俺忘记了,这一路寻你,倒把正事给忘记了!”沐春哭丧着脸道。
“你,你这厮天生就一吃货!”陈靖元转头朝刘之轩道,“刘校尉,你自便,我先去聚义厅瞅瞅,对了,你前期最好在福建路沿岸购进一家造船厂,以便以后方便行事,做事隐蔽些,以免蒙虏怀疑!”
说完,抬腿即走,大步流星地朝聚义厅方向赶去。
刘之轩看了眼站在原地发呆,还在回忆正事的沐春,摇头晃脑,轻声道:“你这黑汉,替少将军办事岂能马虎?瞧瞧,这点小事都办的如此糟糕,啧啧!”
沐春不傻,自是也听得出刘之轩嘲讽之语,虎目暴睁,怒喝:“你这酸丁说什么屁话?你爷爷可是堂堂厢军都头,八品宣节校尉,莫非是皮痒了,想尝尝爷爷的拳头?”
“哼,”刘之轩一扫袖子,转身便跑,“呸,不知丑的黑汉,你是校尉,我也是新封的八品校尉,我还能怕你不成!”
话音落下人已一溜烟的跑至很远了。
沐春撸起袖子,又是一阵干吼:“你再骂爷爷一句试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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